秋风起,树叶黄。10月13日,在南京老城南小西湖历史文化街区,记者看到,一块空地上有处围挡。听说“湖”要回来了,80岁的附近居民叶爱华感慨道,这里曾有一个风景优美的小湖,名为“小西湖”,伴随城市发展,湖消失了、只留下地名,“现在‘小西湖’将名副其实,老街坊们都很高兴。”
南京的麒麟门、沧波门,苏州的久泳乡,镇江的铁瓮城……今年,人们频频听到老地名“重启”的消息。记者获悉,民政部近日确定70个县(市、区)为全国“深化乡村地名服务 点亮美好家园”试点地区,我省南京市江宁区、常州溧阳市、苏州市吴中区和淮安市淮安区入选。随之而来的,将是“乡愁”有所寄托、城市“软更新”持续提升。
曾经消失的老地名焕新归来
有人要问,有的地名一直在使用,为什么要说“重启”?南京地名专家薛光告诉记者,在地名研究中,像小西湖这样“重启”老地名的方式叫“就地打滚”,也就是说,地名要有相应的空间实体,否则湖消失了、地名里带“湖”字,就容易让人困惑。因此,“重启”老地名包括空间实体和名字双重恢复。
薛光说,历史上南京出现超过2万个老地名,其中较有文化价值的约2000个。南京从2004年起就开启老地名保护,但随着城市快速发展,失去约1900个老地名。市民还曾评选出部分南京“遗憾消失的老地名”,其中包括邀笛步、安乐庙、百猫坊、赤石矶等。
南京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教授陶卓民等研究者发现,南京老城南现存街巷地名密度最大,但消亡也最多。截至2015年底,南京消失的街巷地名中,原白下区占33.6%、秦淮区占31.6%。据民国时期编纂的《武进指南》记载,常州有209个巷名、街名、路名、弄名和里坊名,其中保存至今的仅74个。
随着各地对老地名重视程度的提升,部分有价值的老地名在陆续“回归”。“近年,民政部门联合城市规划等部门加大老地名价值发掘力度。进入城市更新阶段后,人们也在重新思考老地名的新意义。”薛光说。
9月27日,坐落于苏州市吴江区的苏州大学未来校区正式启用,门前路名“久泳西路”古韵十足。“在吴江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久泳乡’这个地名存续了近千年。1909年吴江县改设9个乡镇,‘久泳乡’废止。”苏州市民政局区划地名处处长莫俊洪说,“恢复‘久泳’二字,将其作为苏州大学未来校区门前的路名,是尊重吴江人文历史的选择。”
“城高铁瓮横强弩,柳暗朱楼多梦云。”唐代诗人杜牧的诗句点出了镇江铁瓮城的军事价值。今年,因毗邻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铁瓮城遗址”,一条长442米的道路得名“铁瓮城路”,老地名融入现代城市。
距离明城墙遗址约1000米处,静卧着两片湖泊。9月,附近居民口中的“那两片湖”“大湖小湖”,得名“麒麟湖”和“沧波湖”。南京市麒麟科创园管委会副主任韦斌介绍,这两个名字源于历史上附近两座城门——麒麟门和沧波门。
老地名与周边居民生活息息相关,其间存在情感纽带。南京城墙保护管理中心研究员朱明娥告诉记者,1927年前后,为造环城公路,城门先后拆毁,材料被居民回收建造房屋。如今,在沧波门遗址附近民居上,还可以看到不少明代城砖及旧石料。一代又一代南京人的脑海里还留存着关于城门的记忆,“重启”城门名字延续了周边居民对家乡的情感寄托。
保护老地名,意在传承和保护历史信息。先秦时期的长干里,六朝时期的龙蟠里、虎踞关、乌衣巷,宋朝的夫子庙……从地名上,就能“咀嚼”出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40年前,国务院公布首批24个历史文化名城,我省有南京、苏州、扬州三城入选。目前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数量已增加至140个,江苏以13个的总数位列全国首位。
去年底,省民政厅牵头省住建厅等六部门出台《江苏省地名文化遗产评定办法(试行)》。今年江苏在全国率先全面启动省、市、县三级地名文化遗产评定工作,截至9月,已评出首批县级地名文化遗产819个、市级地名文化遗产448个,省级地名文化遗产评定工作正在进行。
保护老地名提升城市辨识度
“老地名消失又‘重启’,反映出城市发展观念的变迁。”南京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名城保护所所长张峰介绍。南京先后编制5版名城保护规划,从关注居民住房需求、扩展城市空间开始,到日益重视老城保护与更新,主张新城老城共同发展。
从增量建设转向存量提质,我国城市建设进入提升品质新阶段。省规划设计集团城市更新规划设计院总设计师刘志超认为,这对城乡发展提出更多人文方面的“软更新”要求,更加注重地方认同、历史文化、生态环境等要素。
省民政厅区划地名处处长孙燕介绍,国务院新修订的《地名管理条例》于今年5月1日起施行,其中规定,具有重要历史文化价值、体现中华历史文脉的地名,一般不得更名。在此之前,省人大2014年颁布《江苏省地名管理条例》,全省13个设区市均出台地名管理办法或管理规定,相继从法律层面提出对历史地名的保护措施。
今年4月,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印发《关于在城乡建设中加强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实施意见》,要求不随意更改老地名、将历史文化保护传承融入城市更新行动。“政策日趋完善,让地名管理和历史地名保护有据可依,保护老地名更加规范化、系统化。”刘志超说。
文化是一座城市的“灵魂”,保护老地名是提升城市文化辨识度、推动城市“软更新”的重要抓手。“地名记录着城市发展进程,与实体空间一起,构成每个城市独特的个性。而当前有不少城市面临‘特色危机’,缺乏传统文化和集体记忆。”刘志超坦言。
老地名是城乡历史文化遗产的组成部分,彰显城市个性,保护老地名成为近年我省许多城市的共同发力点。以苏州为例,因水系通达,仅古城区就有爱河桥路、枫桥路、悬桥巷等153条带“桥”字的街巷地名,又有阊门地区的盛泽码头、丹阳码头、南码头等以“码头”命名的地名。仓米巷、仓街、东美巷等,则为原苏州府仓、县仓和主要米市所在地。这些地名,活化了苏州“江南水乡”形象,形成独特的城市个性。
老地名回归,助力城市焕发新活力。明代南京外郭城有“土城头”的俗称,如今新修建的土城头路穿越麒麟科创园。“赋予园区、湖泊老地名,只是我们保护历史文化的一个‘小切片’。今年,园区还组织完成初宁陵石刻数字化修复。建园12年来,园区日益形成独有文化特质,吸引更多人才扎根。”韦斌告诉记者。
过去一段时间,不少城市开发建设过程中偏爱使用“洋”地名。“乱用‘洋’地名阻断文化传承,破坏对城市历史文化的继承,削弱年轻一代对城市的认同感。”陶卓民说。
“地名是‘写在大地上的历史’,使用是最好的保护方式。”薛光认为,地名记录着一座城市成长的痕迹,深入挖掘一个地名,就像切开一个年代的断面,无数个断面组合在一起,鲜活地展示出城市发展的脉络。
让老地名和实体空间共同“活”起来
保护老地名,如今已成相关部门的共识,但保护到什么程度、用什么方法保护,仍需细化。
许多地名工作者、城市规划者、民政部门相关负责人认为,保护老地名,最理想的状态是同时保留实体空间及其名字。“老地名承载的历史信息,是城乡历史文化遗产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有同步保护好老地名对应的老街区、老地段、老街巷、老建筑,老地名的保护才更具实质性意义。”刘志超说,“地名与实体空间相辅相成,二者一起‘活’起来可以让历史更加鲜活。”
伴随城市建筑主体得到保护,我省各地老城区丰厚的地名文化得以传承。张峰介绍,在城市更新过程中,南京主城的中山北路、中山路、中山东路等主干道路以及较窄的步行街巷均得以保留,为地名保护提供骨架支撑。南京已将重要的城市历史轴线、历史道路和历史街巷纳入保护名录,强调不得改变其走向和名字。2008年,南京在全国率先将老地名纳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老地名保护经历‘由点到线、由线到面’的发展过程,保护范围不断扩大。”南京市民政局区划地名处处长谭晓林告诉记者。
谈到如何“用活”老地名,常州市民政局区划地名处处长戴亚君介绍,近年来常州原址或就近恢复使用“乌龙庵”“民元里”“德安桥”等一批曾经消失的老地名。2018年起,常州就重视“重启”老地名,实施镇、街道地名规划编制,目前常州金融商务区、新北区农业产业园、天宁经济开发区的地名规划已编制完成。在古城相关规划中,淮安打通萧湖、勺湖和月湖等水域与古城水系的连接,畅通“淮上三湖”游览线,让老地名实体空间“活”起来,老地名随之“火”起来。
各地纷纷“重启”有历史、社会、经济等价值的老地名。镇江在地名保护规模方面“保大舍小”、知名度方面“保高舍低”、年代方面“保长舍短”、品位方面“保雅舍俗”,“重启”61条消失的老地名。镇江市民政局区划地名处处长殷金彤介绍,当地利用消失的自然村落名字例如“孟家湾”“三里岗”等命名新建道路,使用“松子头”“龙脉团山”等文物保护单位名称命名道路和住宅。薛光认为,类似镇江老地名“就地打滚”再“重启”的做法值得称赞,“使用这一保护办法,需经严格历史考证、找到实体空间,否则就割裂了老地名与地理位置的连接。”
孙燕介绍,对具有重要传承保护价值的历史地名,我省正建立数据库,进行信息化保护。结合历史地名文化保护,全省还为成贤街、龙蟠里、虎踞关等老地名树牌立碑2000余块,展示老地名位置、文化内涵、历史遗存等信息。
精准全面保护老地名,需要多部门协作配合,还需形成监督机制,广泛采纳城乡居民意见。“为增强保护的科学性,苏州向社会公开遴选,聘请学者、专家组建苏州市地名委员会咨询专家组。”莫俊洪介绍,当地还与高等院校、社会智库、社会组织建立合作机制,组建苏州吴文化地名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