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岁的东四南北大街在减量更新后，焕发新的光彩。 本报记者 和冠欣摄

　　今年年初，北京核心城区两条老街在实现整体提升后，相继开街亮相。一条位于西城，是北京最古老的斜街——鼓楼西大街;一条位于东城，是具有“银街”美誉的东四南北大街。

　　这两条大街也是去年下半年《首都功能核心区控制性详细规划(街区层面)(2018年—2035年)》出台后，本市首批亮相的老城街区保护更新项目。

　　北京已跨入减量发展的新阶段。核心区控规中的“老城不再长高，胡同不再拓宽”“最大限度留住历史印记”“建设人居环境一流的首善之区”等，为崭新发展阶段下如何更高标准、更高质量地开展历史街区的保护更新定下了基调。

　　此次全新亮相的鼓楼西大街、东四南北大街，也正是在减量背景下开展的老城保护更新实践。

　　这两条老街，都有700多年的历史，承载着这座城市厚重的记忆。在更新中，究竟减掉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又增加了什么?让我们走进老街，共同探寻减量发展模式下北京老城街区有机更新的密码。

东四北大街路边的建筑物和店面都按照修旧如旧的原则还原了古都特色 本报记者 和冠欣摄

鼓楼西大街整治后亮相 本报记者 阎彤摄

　　“减量更新”还老街安宁

　　探访鼓楼西大街，是一个周六的下午。

　　街面上很安静，看不见一辆沿街停靠的机动车。新铺装的人行步道上，三三两两遛弯的大多是附近的居民。路侧每隔一两百米，就有一处精致的口袋公园，新栽植的玉兰、海棠、连翘，生意盎然;两人合抱粗的毛白杨下，是有着素雅花砖装饰的木质座椅，孩子们在树下嬉闹，一只狸花猫懒洋洋地趴在墙头上晒太阳……

　　老街，老树，老房子，整治后的鼓楼西大街静谧、闲适，宛如一幅老北京风情画。

　　“三年前这里还不是这样，哪儿哪儿都是车，乱着呐!”家住鼓楼西大街60号、75岁的何向东老爷子，在鼓楼西大街生活了大半辈子，也见证了这些年老街从乱到治的全过程。

　　乱，源于“三多”：违建多、店面多、违停车辆多。仍然保持着700多年前元代街巷肌理的鼓楼西大街，一直以来都没有拓宽过，各种“大城市病”在这里集中“发作”，原本静谧、闲适的老街，不得不在拥堵、嘈杂中窘迫度日。

　　2017年，北京市拉开了疏解整治促提升的大幕。在疏解非首都功能的大时代背景下，鼓楼西大街也开始了自己的减量转型之路。当年6月，西城区启动鼓楼西大街整理与复兴三年行动计划，拆除违建、封堵开墙打洞、清理违停车辆等“减量”措施均被纳入其中。

　　减量更新，并不容易。街面上有几处严重破坏老街风貌的多层违建，但都干着来钱的买卖，说拆谁都不愿意。“谁最难拆，就先拆谁的。”无数次的上门，无数次的宣讲动员，无数次的“吹哨报到”，各方联手发力，多层违建终于被逐一拆除。3年间，整条大街共拆除308处违建，约1.39万平方米。214处违规广告牌匾和212处“开墙打洞”也得到治理。

　　违建拆了，违规门店封堵了，还有一块最硬的“骨头”没有解决，那就是乱停车问题。

　　“十多年前，鼓楼西大街就是机动车禁停街，可根本执行不下去，乱停车是愈演愈烈。”负责鼓楼西大街整理与复兴计划的西城区什刹海阜景指挥部常务副总指挥刘维岩坦言。禁停措施执行不下去，一个直接原因是大街沿线生活着大量胡同居民，家里买了车，胡同又没有地方停，只好停在街道的人行步道上。你停他也停，时间长了，很多过路车也把鼓楼西大街人行步道当作免费停车场，全长1.7公里的大街沿线违停车辆一度多达600多辆。人行步道被“霸占”，来往行人只能走在车行道上，那叫一个提心吊胆。

　　停车是刚需，行人安全和老街风貌保护也是刚需，这道“减法题”怎么做?指挥部一时进退两难。

　　“一开始计划的是划路侧停车位，规范停车秩序，同时解决部分居民的停车难。”刘维岩介绍。但说到底这是个折中的法子，一来不能满足所有居民的停车需求，二来还会占用本不宽裕的道路资源，让老街显得逼仄拥挤。

　　去年下半年首都功能核心区控规的出台，让西城区重新审视鼓楼西大街的保护更新计划。“控规提出要建设安宁街区、静稳街区，塑造和谐宜居、雅韵东方的人居环境，这无疑是对街区保护更新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西城区相关负责人表示。对照核心区控规，西城区迅速对之前制定的保护更新计划进行了优化升级，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变动，就是取消路侧停车，要把鼓楼西大街打造成一个机动车禁停的静稳街区、适合游人漫步赏景的林荫街巷。

　　对于鼓楼西大街而言，实施禁停已是多年的难题，但遇见难题就绕着走，塑造和谐宜居的环境又从何谈起?

　　经过多次调查研究，西城区决定走街区资源共享的路子，即发挥党建引领、民主协商等基层治理工作机制，动员周边单位拿出部分共享停车位，定向提供给有停车刚需的居民。在给118位符合相关条件的本地居民办理了共享车位的优惠停车证后，开展了大规模的违停车辆清理整治。

　　在妥善完成疏导后，西城区正式宣布：从2020年9月15日起，鼓楼西大街道路两侧全面禁止停放机动车。

　　全面禁停的实施，换来了整个街区的豁然开朗和安宁秩序。曾经绕着大街走的何向东老爷子，现在总喜欢在大街边漫步，“三年大变样，鼓西大街的老味道又回来了。”

　　老建筑“卸妆”留历史真味

　　同样是做“减法”，东四南北大街沿街建筑的修缮可谓“能减尽减”。不过这里的“减法”并非是拆掉房子，而是卸下覆盖在历史建筑上的现代“妆容”。

　　在一片灰砖灰瓦的沿街建筑中，东四北大街397号门楼显得格外“出众”。这是一座红砖楼，裸露在外面的红砖坑洼不平，还泛着一点灰色，一看就有年头了。院里的老街坊介绍，这门楼是新中国成立初期时建的，已经快70岁了。

　　不过，在东四南北大街整修之前，这座门楼几乎很少受人关注。因为它的表面糊了厚厚一层水泥，老砖所呈现的年代感被完全遮住了。

　　红砖楼重新“面世”，得益于这次修缮前的专家“问诊”。按照“修旧如旧”“一建筑一策”的原则，2020年年中，东四南北大街建筑外立面修缮启动之前，东城区请来古建专家、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的设计师们等逐一对沿线447座建筑“把脉问诊”。走到397号，对照历史老照片，他们判断，这座被灰色水泥包裹的门楼曾被“化妆”过。

　　果然，扒掉1厘米厚的水泥墙，一座古法修建的红砖门楼跃入眼帘，更有勾白缝的老工艺清晰可见。

　　历经70年风霜，红砖虽然大多保留完好，但仍有200多块破损残缺，尤其是踢脚部位大片风化，手一碰，像酥软的点心一样掉渣，完全失去了其本身的承重力，威胁着整座门楼的安危。

　　剔除水泥的“减法”，让老建筑重现历史真容;接下来，更新的手法，则关乎老建筑能否在保持本体安全的基础上，重现历史风韵。

　　专家和设计师团队很快拿出了修复方案，即采取恢复性修建，最大程度保留门楼原本的老材料、老工艺，逐一剔补缺损的200多块老砖。经鉴定，这些老砖都是民国时期至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和现代建筑用的标准砖块相比，长宽高都稍大，市场上早就没有了。要想还原历史真味，老砖必须专门定制。

　　为此，施工单位联系了多个古建材料厂，最终定制了200多块采取老工艺制作的红色“老砖”。老砖有了，如何逐一剔补，考验着工人们的手艺。师傅们先在严重风化处做临时支撑，解决门楼承重问题，然后用小镐头、小锤子一点点把破损砖块敲下来，再把一块块“老砖”磨成相应尺寸，补砌上去，最后用淌白缝工艺勾缝，再用毛笔一点点清理勾缝。“如果把门楼推平重建，一星期就起来了，但难以保存原貌。可替换这些老砖，需要绣花功夫，工人们足足花费了两个多月。”来自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的东四北大街驻场设计师孙书同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老照片上的红砖门楼原样重现，居民们赞不绝口。

　　同样是运用“减法”，东四北大街88号也在修缮中重焕新生。这本是一座明清时代的建筑，却在此后的现代装修中被加上了一层“外罩”——大理石与黄色瓷砖组成的现代化外墙，上面是塑料的大广告牌，与大街的京韵风味格格不入。对照历史照片，专家和设计师团队为88号建筑量身定制了修缮方案，即扒掉88号建筑的现代“外罩”，重新恢复传统风韵。

　　还有不少老牌匾在减量更新中露出真容。如东四南大街46号，在整治前已经看不出建筑原貌。拆除“外罩”后，发现建筑二层外立面是老砖，还有刻着“古玩店”“大吉祥”等字样的牌匾，仔细辨别，牌匾上还隐约带有“宣统辛亥”字样。而一层的老砖在以前的装修中被换成了新面砖。在修缮中，设计师团队参照二层将一层重新修复，并将牌匾保留了下来。

　　保存下来的还有东四南杂粮店、永明油漆店、燕陶日用杂品商店等老牌匾。据统计，东四南北大街在对沿街建筑的修缮中，秉承“修旧如旧”“保留风格多元性”的理念，共对447座建筑“卸妆”，让这些历经上百年的建筑展现真实的历史风貌。

　　精做“加法”改善街区品质

　　减量更新，并不是一味做减法。“增加的元素也不少，并且都是与提升改善人居环境、补充和完善城市基本服务功能有关。”刘维岩介绍。

　　在鼓楼西大街的街区保护更新中，增量最明显的当数林荫、绿地。这条老街的绿化，原本以两侧行道树为主，国槐和毛白杨居多，夏天，浓荫匝地，别有一番风韵。在原有绿化的基础上，这次街区改造利用拆违、封堵开墙打洞后腾出的空间等，又增加了80多处、总计3000平方米的绿化。

　　沿街还“挤”出了4个口袋公园，分别名为“谯楼更鼓”“榴花轻语”“竹韵暖阳”和“绿冠悠然”。其中，“谯楼更鼓”位于鼓楼西大街路口;“榴花轻语”位于小八道湾胡同;“竹韵暖阳”位于鼓楼西大街67号;“绿冠悠然”位于八步口胡同。口袋公园里设置了花池、座椅，可为来往行人提供休闲、歇脚的场所。

　　鼓楼西大街西侧，还有一处元代码头遗迹，另外沿街还有两段古墙遗迹。在街区更新中，上述古迹都被打造成了景点。大街沿线还挖掘出了德胜祈雪、糖花糖市、醇亲王府、关岳庙、广化寺、胡同水井、明清马圈、明代铸钟等多个历史文化景点。

　　现在的鼓楼西大街，“探访一处元代码头、漫步两段古迹高墙、体验四个口袋公园、了解多个历史典故”的独有景观样态已经形成，文化韵味扑面而来。

　　东四南北大街的增量集中体现在“文化八景”。东城区相关负责人介绍，东四南、北大街形成于元代，历经明、清、民国、现代等多个历史时期，文化资源丰富、历史底蕴深厚。在这次提升中，东城区通过挖掘历史，沿街塑造了“北新典故”“九曲寻幽”“府邸旧事”“合院朝夕”“商铺集锦”“大市天际”“灯市骈集”“十步芳草”文化八景。

　　上岁数的北京人都知道，过去北京有一种商店叫“信托商店”，手表、摄影器材、家具、首饰、自行车等二手物件，是那时生活不富裕的人们的首选。如今，位于东四北大街43号的北新桥自行车信托商店，就是本市仅存的最后一家信托商行。为了留住这个珍贵的历史记忆，提升中就设置了“北新典故”的文化景观。地面上，细心雕刻的纹饰、文字展示着信托文化、商行文化的演进;装饰一新的门前花池中，形态各异的树木刚刚种下，现代、抽象的自行车雕塑，引领人们“穿越”回那些难忘岁月。

　　而在位于九道湾社区的微型口袋公园中，人们可探访“九曲寻幽”。沿着脚下的标识步行，九道湾东巷、西巷、南巷、北巷、中巷和新太仓胡同、板桥胡同、石雀胡同、八宝坑胡同等铺陈出的外巷内巷弯曲通达、交错连接。人们在此休憩娱乐的同时，也可领略老北京胡同的曲直宽窄、形态各异。

　　文化八景各有千秋，串联起整条大街。同时，东四南北大街还通过拆除违建还路于民，行人健步悦骑更为方便。

　　引入“智慧管理”提升治理效能

　　保护老城风韵，也并非让街巷一味停滞在旧时光。两条老街在街区的保护更新中，均引入了现代化的智慧管理手段，为老街实现精细化治理打下了基础。

　　最引人注目的是两条大街沿线的“综合杆”。和很多城市道路一样，各种灯杆、路杆、交通指示杆的逐年增多，见证着城市的快速发展，但也成了影响道路环境的重要因素。“多杆合一”均成为两条大街沿街环境整治的必选项目。

　　鼓楼西大街两侧，曾伫立各类灯杆、指示杆134根，通过多杆合一，减少到96根。现存的96根均是综合杆，承载着路灯照明、交通标识、胡同指示牌、治安监控、交通监控等多种用途。并且每根综合杆都预留了8至12根地下管线，随着5G的发展，更多的城市应用场景可以加入进来。

　　以综合杆为载体，鼓楼西大街将实现智慧化管理，“在已有监控的基础上，进行视频加密，实现监控无死角。包括对违法停放车辆进行全覆盖监控拍摄、治安安全的全覆盖监控等，再加上24小时巡查，形成智能化、自动化和主动化的安全监控。”相关负责人介绍。同时，鼓楼西大街上还增设了共享单车电子围栏，只有将单车入栏停放，方能结算，将大大改善目前共享单车的乱象。

　　东四南北大街，通过对电线杆、变电箱等城市家具“多杆合一”“多箱并集”，整条大街两侧可视的各类杆体从660根削减至268根，箱体从707台削隐至24台。并且沿街每个商户门牌号上都配有二维码，手机扫描二维码即可显示该商户的门前三包责任书。责任管理人是谁，责任内容是什么，一清二楚。

　　这种“扫码自治”方式此前在西城区阜内大街、定阜街、大红罗厂街等已有应用，商户可以查看上传维护自己证照情况、查看评价情况、查看检查处罚信息、维护本店优惠信息、对本街巷其他商户进行打分。行政管理部门可以查阅商户证照情况、了解市民对商户的评价情况、上传登记检查处罚信息、上传数据与企业信用系统及“信用北京”平台，实现“一方违法、多方受制”的效果。且这些数据均可即时汇总并进行大数据分析为城市管理部门提供决策支持。

　　今年，北京老城的街区保护更新工作将继续推进。西城区将推动旧鼓楼大街、大栅栏观音寺片区的更新改造。东城区将推进王府井、张自忠路南、鲜鱼口等8个重点街区的建设，并在景山街区三眼井、西草市、钟鼓楼周边三大片区开展“申请式退租”，有序疏解核心区人口。

　　减量背景下的街区保护更新路径仍在持续探索中。以改善人居环境和保护历史文化底蕴为使命，北京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将越来越有味道。(记者 王海燕 李瑶)